黄崇森
来到雁荡山的游客,绝大多数人都会注意到灵岩景区双珠谷口的徐霞客塑像,但很少有人想到可以用徐霞客当时游雁荡山的路线,重新走一遍。在重走的途中,可以下载徐霞客游雁荡山的两篇日记,边走边读,边读边走,让读书与实际的考察相互印证。4月16日,市政协文史委组织了一些人,重走徐霞客的游线,让每一个参与者仿佛用徐霞客的视角,重新体验了一把雁荡山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历史。
首次来到雁荡山
《徐霞客游记》开篇记载,公元1613年农历3月的最后一天,徐霞客自浙江省宁海县出西门,开始游天台山和雁宕山(今雁荡山)。
而据史书记载,这一年3月有倭寇在闽浙出没,朝廷正派兵在沿海驻防。按现在的说法,为了游雁荡山,徐霞客还真是蛮拼的。
徐霞客第一次游雁荡山的路线,中间的大部分与现在的游客没什么差别,当年的农历4月11日登灵峰洞,12日游灵岩,13日观大龙湫瀑布。差别主要在开始和结束部分,他在《游雁宕山日记》中写道:“自初九日别台山,初十日抵黄岩。日已西,出南门三十里,宿于八岙。”又写道:“十一日,二十里,登盘山岭。望雁山诸峰,芙蓉插天,片片扑人眉宇。”
其中“芙蓉插天,片片扑人眉宇”,堪称是写雁荡山的名句。
从文句中还可以知道他是从盘山岭进入雁荡山,而我们现在游雁荡山多是从雁荡镇的响岭头进入,右转入灵峰景区,左转入灵岩和大龙湫景区。
那么盘山岭现在何处呢?4月16日下午,市政协文史委组织的众人从温岭市进入与乐清交界的山区,经过大溪镇,汽车绕着一个小型水库环行,右侧有写着“盘山古道”的牌子,再经过一个叫井朱村的地方,在村子的尽头临山坡处,终于看到一条山岭,缓缓地升到山巅。曾经在这里考察过的阮伯林先生说,这就是盘山古道了。
下车后,看到山岭起点处,立着一个石碑,上面写着“盘山古道”、“市级文物保护单位”、“温岭市人民政府立”等字。背面则写着“盘山古道系宋以后古迹,道中设岭脚路廊,供行人休憩。盘山古道为旧时台温门户,商旅要道,保存大体完好。附属以石碇、石桥、路廊等,形态多样,富有特色”。
据阮伯林先生介绍,在这条古道的左侧,还有一条比较平缓的山路也通往乐清大荆镇的镇安社区,有人认为那条路是盘山古道。阮伯林先生则倾向于立有石碑的这条。于是大家便陆陆续续登上这条山岭。
阮伯林先生还说,在徐霞客的时代,这里还是属于乐清县的,而现在则属于温岭市了。
盘山古道
虽是阳春四月,但这一天天气炎热,好在半山腰上,有一个破旧的路廊供人休憩。路廊的几根木梁上都刻着“盘山”两字。到达山顶,有一个小村子。阮伯林先生说,这个村子叫盘山岭头,属于温岭市,此处去大荆镇是25里,到温岭大溪镇也是25里。
站在山岭头的路上,往乐清雁荡山的方向望去,前方一片雾茫茫,看不到徐霞客日记中写到的“芙蓉插天,片片扑人眉宇”。阮伯林先生说,上次来也是这样。为此,同行的诸人议论纷纷,有人说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或现在自然环境的改变,使这一美景没法看到,或者是存在另一条古道,而现在淹没在乱草中呢(经阮伯林先生考察,另一条通往大荆的山路同样也看不到这一景象)?
带着这个谜团,大家慢慢向山脚走去,在途中碰到一个被烧毁的路廊,又在另一条路上看5根古时路廊的石柱,三根竖着,另两根放在一个新路廊中。
山脚有个不小的村子,叫盘黄村。阮伯林先生说,这里原是两个自然村,一个叫盘山村,一个叫黄泥村,后两村并成一个行政村,便叫盘黄村,现属于大荆镇的镇安社区。
经过盘山岭后,徐霞客在游记中写道:“又二十里,饭大荆驿。南涉一溪,见西峰上缀圆石,奴辈指为两头陀,余疑即老僧岩,但不甚肖。五里,过章家楼,始见老僧真面目:袈衣秃顶,宛然兀立,高可百尺。侧又一小童伛偻于后,向为老僧所掩耳。自章楼二里,山半得石梁洞。洞门东向,门口一梁,自顶斜插于地,如飞虹下垂。由梁侧隙中层级而上,高敞空豁。坐顷之,下山。由右麓逾谢公岭,渡一涧,循涧西行,即灵峰道也。”
从游记中可以看出,徐霞客从盘山古道出来后,经过了现在的镇安社区,然后来到大荆镇,向南渡过一条溪水,这时他看到了雁荡山著名的接客僧,然后途经章家楼。
章家楼则章义楼,为乐清明代名臣章纶的从弟所建,故名。那么现在章家楼在何处呢?有人通过古时的图画,考证出古时的章家楼位于现在石门潭的潭底。因为在古代,石门潭外面的堤坝还没有,章家楼是露出水面的。
徐霞客从章家楼出发,游玩了雁荡山的东石梁洞,来到岭脚村,再登上谢公岭,最后进入现在雁荡山的主景区。
惊险的一幕
在主景区玩了三天后,1613年农历4月14日,徐霞客翻山越岭,去寻找雁湖。
雁荡山因雁湖而得名,自小博览史籍和古今图经地志的徐霞客,自然熟知这一渊源,因此在第一次游雁荡山时,他就怀有登上雁湖的目的。但是,在他之前,志书上记载的“宕在山顶,龙湫之水即自宕来”是错误的。被这个错误所误导,他游完大龙湫后,便想法登上龙湫背去寻找雁湖,差点把老命丢在这里——
“既而高峰尽处,一石如劈,向惧石锋撩人,至是且无锋置足矣!踌躇崖上,不敢复向故道。俯瞰南面石壁下有一级,遂脱奴足布四条,悬崖垂空,先下一奴,余次从之,意可得攀援之路。及下,仅容足,无余地。望岩下斗,下同深百丈,欲谋复上,而上岩亦嵌空三丈余,不能飞陟。持布上试,布为突石所勒,忽中断。复续悬之,竭力腾挽,得复登上岩。出险,还云静庵,日已渐西。主仆衣履俱敝,寻湖之兴衰矣。”
如果没有奴仆足上那条又长又臭的裹脚布,徐霞客主仆两人估计就要被困在龙湫背的山间深谷中了。
但正所谓“无限风光在险峰”,这次的旧志书的误导,让徐霞客写下了一段有关雁荡山景色的绝佳文字——
“余意至顶,湖可坐得,于是人捉一杖,跻攀深草中,一步一喘,数里,始历高巅。四望白云,迷漫一色,平铺峰下。诸峰朵朵,仅露一顶,日光映之,如冰壶瑶界,不辨海陆。然海中玉环一抹,若可俯而拾也。北瞰山坳壁立,内石笋森森,参差不一。三面翠崖环绕,更胜灵岩。但谷幽境绝,惟闻水声潺潺,莫辨何地。望四面峰峦累累,下伏如丘垤,惟东峰昂然独上,最东之常云,犹堪比肩。”
又两次来到雁荡山
在《徐霞客游记》中,共有两篇有关雁荡山的日记,第一篇即《游雁宕山日记》,第二篇即《游雁宕山日记后》,是他第三次游雁宕山的日记,因他在《游天台山日记后》曾写道说:“(三月)二十日抵天台县。至四月十六日自雁宕返”。
可见徐霞客曾于崇祯5年(1632)农历3月21日至4月15日第二次游雁荡山,不过这次游历没有日记留下。这次的游历有20多天,徐霞客却没有比较具体的文字留下,也给研究徐霞客的后人留下一个很大谜团。
而《游雁宕山日记后》是农历4月28日至5月8日第三次游雁宕山的游记。
为何徐霞客会在短短的时间内,连续两次来到雁荡山呢?这里头有个小故事——
徐霞客有个朋友叫陈函辉,是台州临海人,在徐霞客去世后,他写了《徐霞客墓志铭》,在这篇文章中,说到他曾问徐霞客是否到过雁山之顶,徐霞客“听而色动”,第二天一大早即来到陈函辉床前告别:“予且再往,归当语卿。”过了十来天,徐霞客果然来见陈函辉,详细谈及雁山绝顶的情形。
另外,陈函辉《前纪游》组诗《序》中写道:“壬申初夏,(徐霞客)同其兄仲昭过予山斋,将再穷雁宕诸胜”,组诗之八中有注:“霞客语予:宿雁山绝顶,上有麋鹿千只”。
崇祯5年即壬申年,可见陈函辉在《徐霞客墓志铭》和《前纪游》中所说的正是这次雁宕山之游。也就是说,徐霞客于3月21日至4月15日游过雁宕山,未到顶峰。当陈函辉问到他是否到过顶峰时,他无言以对。可能是这一问激发了他,于是决定重游,直奔顶峰而去,并写下详细的游记。
这一次,徐霞客在雁荡山历时11天,经过的路线也是先从大荆入山,开始路程基本与第一次来时一样。不过,这次他终于攀上了雁湖之巅,辨明了大龙湫、小龙湫、雁湖的水源,大龙湫之水与雁湖无关,纠正了一个流传数百年的错误——
“初三日,仍东行三里,溯溪北入石门,停担于黄氏墓堂。历级北上雁湖顶,道不甚峻。直上二里,向山渐伏,海屿来前,愈上,海辄逼足下。又上四里,遂逾山脊。山自东北最高处迤逦而来,播为四支,皆易石而土。四支之脊,隐隐隆起,其夹处汇而成洼者三,每洼中复有脊,南北横贯,中分为两,总计之,不止六洼矣。洼中积水成芜,青青弥望,所称雁湖也。而水之分堕于南者,或自石门,或出凌云之梅雨,或为宝冠之飞瀑;其北堕者,则宕阴诸水也,皆与大龙湫风马牛无及云。既逾冈,南望大海,北瞰南阁之溪,皆远近无蔽,惟东峰尚高出云表。”
第二天,他又奋力登上了雁荡山最高峰百岗尖,实现了心愿:“余从东巅跻西顶,倏踯躅声大起,则骇鹿数十头也。其北一峰,中剖若斧劈,中则石笋参差,乱崖森立,深杳无底。鹿皆奔堕其中,想有陨堑者。诸僧至,复以石片掷之,声如裂帛,半晌始沉,鹿益啼号不止。”
在这之后,他从真济寺越过马家山岭,考察了荡阴的南閤各景,又来到庄坞、散水岩、洞仙坞等地游玩,最后于大荆出山而去。
从前后两篇游记的比较中可以看出,第一次游历时间较短,仅四天,以观赏为主,游记中多以比喻手法,对雁荡山的景观进行生动形象的刻画描写。而这次,则前后共花了十天,以考察为主要目的。所以后记的篇幅较长,重在客观具体的描述。文中对于雁荡山的各种景观,无不进行细细观察,层层梳理,将山形水势,来龙去脉,景物特点,相互关系等等,表现得十分清晰准确,历历在目,展现一幅精细的旅行图。
在徐霞客第三次游历雁荡山后不久,海盗刘香乘荷兰人侵扰福建,带领手下兵将攻击福建和浙江、广东一带。可以说,徐霞客三次来雁荡山,都是在社会环境极不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,对于后人来说,已经很难了解他为什么这么“拼命”。而他的这一“拼命精神”,为雁荡山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。